元庆三十五年,二月初一,大昌,扬州府,两淮巡盐御史衙门。是夜,原本早该吹灯了的前堂,此刻却是灯火通明。巡盐御史林如海一脸疲态,手持着一份密信,于堂上叹息不止,接连吞了几口茶水,也难捱下愁绪。“当真要走到这一步了?”下首一身披斗笠,黑衣黑袍的少年,低声应道:“只是京城不安,王爷提醒你早做准备。”林如海愁眉不展,“家中贱荆尸骨未寒,京城若再生是非,我如何与她的亡魂交代?”少年从容对答,“王爷会有分寸的。”见林如海一时踯躅,少年又宽慰道:“王爷需要林大人坐镇东南,世族之力不可小觑,若委于旁人,王爷心实难安。”林如海神色郑重,应道:“我林家祖上,世袭列侯,承蒙王爷所取战功,额外加恩多沿袭了一代。皇家恩礼有加,今王爷需我之能,我自然不能退避了。东南再乱,也不过取我性命而已,只是我家中幼女,先天体弱,娘亲还未出了丧期,就……”一提起女儿,林如海叹气更频繁了,脸上生出些愧疚之色。思虑再三,林如海还是道:“劳烦你了,护小女入京去吧。便将小女安置在荣国府里,我会修书一封,与府里老太太知晓,关照小女一二。”少年提醒道:“东西两府都是骑墙之势,难免会遭王爷恶嫌,林大人还需仔细斟酌一番。”林如海似恍然大悟,“我心乱如麻欠缺考虑了,实如你所言,荣国府当真不能算好去处。若不然,就先寄养在你府上吧。想必王爷定下乾坤,也用不了多少时日。”“啊?我府上?”……岳凌,前世为特警队员。在返乡途中,十字路口路遇酒驾车辆闯红灯,他飞身扑救,护下了过斑马线的孩童,自己最终重伤不治。或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,岳凌再睁眼,竟进入了一个古代世界,甚至年轻了几岁。这方世界与华夏同根同源,但未见史书记载。偌大的京城,本无他一个异世人立锥之地,但凭借自身武勇,很快就与坊市间的流氓打成了一片。当朝二皇子秦王,珍惜他的才华,招于王府选入亲军,一直做到了如今亲军统领的职位。而林如海,则是堪比掌管着秦王的钱袋子。两淮之地盐铁最盛,扬州城水陆稠密,天下通衢,此地盐政发放盐引亦最多,其中油水不言自明。想当初秦王更是动用了极大的资源,才从东南沿海的世家大族嘴中撕下了这一块肉,推林如海做到了巡盐刺史的位置上。两人一主内,一主外,相识多年,虽年龄相差颇多,但交情匪浅。作为秦王府的同僚,林如海自然是能无条件相信岳凌的。“爹爹。”不多时,堂上就响起这一道莺声。林黛玉一身素色襦裙,头戴白巾,由身旁小丫鬟搀扶着,浅步走来。见几日未见的女儿眼睛红肿,面容憔悴,又是清减了许多,林如海自责不已,更坚定了将她送走的心思。“玉儿,爹爹没照顾好你……”年仅六岁的林黛玉颇为懂事,也不如寻常幼童哭闹撒娇,反而安慰父亲,“爹爹公务冗杂,是没办法的事,孩儿不怨爹爹。”这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稳重,令林如海心中愈发难捱了,但他不能将女儿与他一同置于险地,只能忍痛做出选择。扶着女儿瘦小的肩膀,林如海俯下身来,“好孩子,如今你娘亲仙去,爹爹处置公事又日日难归家,顾盼不暇,便打算将你委托给岳将军照料,先入京过上一段时日。”“岳将军乃是秦王府的砥柱之臣,亦是爹爹的至交好友,事事不必藏掖,可将他当做亲叔父一般相处。京中亦有你的祖母在,可代父亲去探望一番。”林黛玉一脸惊讶的望向父亲。她不知为何父亲突然要她入京,亦不知父亲为何不直接将她安置在祖母家中,但她为人子女不好多嘴,只能事事听从父亲的安排,轻轻答了声,“是。”即便不低头去看,林如海也能想象出女儿悲楚的神情。可他别无他法。林如海坚定的走下石阶,牵着林黛玉来到岳凌面前,“小女就多劳你照拂了。”岳凌看向林黛玉,应是少见生人,正垂头怯生生的捏着裙角,不敢望来。“这……”交谈一番,反倒变成了岳凌犹豫不决,见状,林如海劝说道:“在京城你都能护住王爷周全,小女跟在你身边再没错了。王爷信重你比我更甚,我只能托付于你了。”话虽这么说没错,但岳凌向来独来独往,若是家中填了个孩童,还是女童需要照看,可真是麻烦的紧。更何况是体弱多病的林黛玉。要知道岳凌前世是连乌龟都能养死的人,一时之间真是难答应下来。“哎。”林如海仰天长叹,“你若不愿,入京之后与王爷禀明此事,看王爷如何安置吧。”林黛玉不懂大人之间的对话,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说京城比扬州府更好。如果她可以挑选,她更想待在父亲身边,即便父亲照顾不到自己,她也能日日在母亲的祠堂上自说自话,就像从前有母亲陪伴一样。心思百转,林黛玉又默默生出两行泪来,攥着父亲的手也不自觉用了些力。为了不被大人们看穿自己的心思,又很快提着袖角揩拭去了眼泪,便默不做声了。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岳凌再推脱,真是显得没担当了,“也罢,全听林大人的安排。”林如海颔首,拍了拍岳凌的肩膀,提了提林黛玉,唤道:“玉儿来认一下。”娇小的林黛玉委身一礼,大户千金的仪态展露无疑,很显然自小就被教育的极好。“见过岳将军。”林如海刚想要纠正下称呼,立即被岳凌打断。他谎报年龄入仕,如今不过十六岁,可不想被人叫叔叔,“这样便好,日后若有所需,但言无妨。”